【专栏导言】
2023年12月29日审议通过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》(简称“新《公司法》”)将于2024年7月1日起正式实施。这部深度重构的现代化公司法在资本制度、公司治理等诸多方面均有重大的、体系化的改变,势必给全社会,尤其是约5000万家现存公司以及未来所有新设公司,带来深远影响。
为了更好地适应新《公司法》时代,按新法要求规范行为,迅速学习并学好新《公司法》是当务之急。鉴于与新《公司法》配套的司法解释尚未出台,如何正确理解和适用新法,尤其是对缺乏细化规定的相关实务场景如何应对,值得探讨。为此,我们特以专栏形式推出系列文章,针对重要制度,解读条文,分析疑惑,探究应对。
本期文章我们将关注新《公司法》的新增制度——股东欠缴出资时董事会的法定催缴义务。
一、新规及立法背景
1. 新规
新《公司法》在第51条第1款安排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新增制度,明确要求董事会对股东的出资情况进行核查,一旦发现有未按期足额缴纳情形的,要启动催缴程序。
新《公司法》第51条第1款 有限责任公司成立后,董事会应当对股东的出资情况进行核查,发现股东未按期足额缴纳公司章程规定的出资的,应当由公司向该股东发出书面催缴书,催缴出资。
2. 立法背景
现行公司法并无此规定。
新增该制度的实务背景是,当股东出资存有瑕疵时,虽然公司有权要求股东补缴,但由于公司是法律拟制的人,如果缺乏明确的负有义务的内部主体来具体推动和落实,可能会出现事前监管不力、只能事后追责的局面,不利于资本充实原则的落实。
在此实务背景下,2011年公布的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〈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〉若干问题的规定(三)》(简称“《公司法司法解释(三)》”)曾对该制度进行了第一步谨慎的探索,在第13条第4款中规定增资情形下董事、高管负有催缴义务。2019年,最高人民法院作出“斯曼特案”再审判决[1],在个案中尝试将司法解释扩张适用至公司设立出资阶段,迈出第二步探索,并引发理论和实务界的热烈讨论。本次公司法修订,在过往实践基础上明确规定了董事会催缴制度,迈出更为重要的质的一大步。该新制度的重大意义在于,通过明确义务主体、强化董事责任的方式,使得资本充实原则得到进一步保障。
二、新规适用的疑问和探讨
一方面,对新《公司法》的学习与理解需要一个过程;另一方面,立法难以对具体的实际操作细节作出全面规定,而配套司法解释的出台还需要一段时间,且即使司法解释出台也不可能回应所有实务问题。因此,对新《公司法》第51条第1款的适用,仍有不少要点甚至疑问值得关注与探讨。
1. 催缴义务人是董事会还是董事?
催缴义务的承担主体是公司内设机构董事会,而非某个董事个人。
《公司法司法解释(三)》在探索该制度的第一次尝试中,曾将义务主体确定为董事个人。在新《公司法》出台过程中,关于承担出资核查、催缴义务的主体究竟是董事个人还是董事会,亦曾有不同观点。[2]最终,新《公司法》选择将义务主体确定为董事会而非董事个人的原因包括,由董事会这一公司机关承担催缴义务、行使催缴职权,能有效避免在多元义务主体情形下易产生的责任落实不到位、互相推诿等问题。
另,就此问题在实践中还需关注以下两点:
第一,董事个人的催缴行为不能代替董事会履行催缴义务。因为,负有催缴义务的董事会是内设机构,其机关意志必须通过集体决议等程序来形成,无法由某个个体代替。
需要提示的是,根据新《公司法》第75条,规模较小或者股东人数较少的有限责任公司,可以不设董事会,仅设一名董事,并行使董事会的职权。因此,对于不设董事会、仅设一名董事的公司,履行催缴义务的主体在形式上似乎是一位董事,但其本质上行使的仍是董事会的职权,而非以董事个人身份催缴。
第二,催缴义务人和催缴主体不同。新《公司法》第51条第1款同时还规定,“应当由公司向该股东发出书面催缴书”,故虽然负有催缴义务的主体是董事会,但最终作出催缴意思表示的仍是公司,即对催缴义务人与催缴主体进行了区分。
2. 催缴义务人是否包括高管?
催缴义务人不包括高管。
《公司法司法解释(三)》在制度探索中曾将高管和董事一并列为催缴义务人。本次新《公司法》修订时,首先将高管与董事区别对待,将高管从催缴责任中解放出来;然后在董事责任的范畴内,进一步将催缴义务人由董事个体调整为内设机构董事会。
3. 催缴是否仅针对设立出资情形?
我们理解,不限于设立出资情形,还应包括增资、非货币出资不实、抽逃出资以及出资期限加速到期情形。
(1)增资情形应催缴
第一,第51条第1款对催缴情形的表述为“有限责任公司成立后……股东未按期足额缴纳公司章程规定的出资”,该表述未将催缴情形限定在设立出资阶段,增资阶段也理应包括在内。
第二,新《公司法》第228条第1款就规定,“有限责任公司增加注册资本时,股东认缴新增资本的出资,依照本法设立有限责任公司缴纳出资的有关规定执行”。据此,股东在增资时没有实缴到位,董事会也应当催缴。
(2)非货币出资不实、抽逃出资情形应催缴
法律对此没有明确规定,但我们理解,非货币出资不实、抽逃出资均属于股东违反出资义务的行为,对公司利益的损害不弱于自始未出资的情况,董事会在该等情形下亦应承担催缴职责。
(3)加速到期情形应催缴
法律对此没有明确规定,但我们理解,在新《公司法》第54条确立出资期限加速到期制度的情况下,当公司不能清偿到期债务时,往往说明公司已出现资金流动性问题,基于信义义务的要求,董事会应当建议股东提前缴纳出资以解决财务危机。[3]
4. 催缴前是否要开会决议?
法律对此没有明确规定,但我们理解,原则上应开会决议。董事会作为公司内设机构,作出任何意思表示,必须通过开会决议等形式体现董事会的集体意志,催缴出资也不例外。
5. 催缴决议时关联董事是否应回避?
法律对此没有明确规定,但我们理解,关联董事原则上应当回避。
根据新《公司法》第185条的规定,催缴决议不属于关联董事必须回避的决议类型。但我们认为,催缴决议与该条所规定的关联交易等决议本质上并无不同,如关联董事不回避,则催缴决议可能因利益冲突而难以作出,从而架空催缴与失权制度。因此,从催缴、失权制度有效落实的角度出发,关联董事回避有其合理性。如果因关联董事回避导致能够出席董事会会议的董事人数不足三人,可参照新《公司法》第185条的规定,将催缴事项提交股东会审议,即可视为董事会已尽责。
6. 催缴书应包括哪些内容?
法律仅明确规定了催缴应以书面催缴书的形式完成,但就催缴书应记载哪些内容,并未予以明确。我们理解,从避免纠纷的角度,催缴书应尽可能要素齐全,至少应当包括股东的姓名或名称、认缴的出资及期限、尚需缴纳的出资、公司收取出资款的银行账号等。
7. 催缴书是否以及如何设置宽限期?
法律明确规定,董事会可自行选择是否在催缴书中设置宽限期。我们理解,董事会有权要求欠缴出资的股东立即出资,从督促股东尽快完成出资的角度出发,可以不设置宽限期;如设置宽限期,从勤勉尽责的角度出发,宽限期不宜设置过长,避免被认为没有实质履行催缴职责,引发不必要的纠纷。
三、实务合规建议
结合前述分析,对董事会如何履行催缴义务的实务操作应提高合规要求,尽可能避免风险和纠纷。
1. 保障董事会必要的履职条件
根据新《公司法》落实董事会催缴义务的要求,有必要保障董事会核查出资、催缴的履职条件,包括但不限于在公司章程或其他文件中明确提供规范支持。
2. 全面核查股东出资,应催尽催
基于前述分析,董事会应当催缴的情形不限于设立出资,还应包括增资、非货币出资不实、抽逃出资以及出资期限加速到期情形。因此,董事会应当全面、从严排查股东出资情况,只要发现出资瑕疵可能的,应当及时催缴。
3. 从严履行催缴程序
鉴于新《公司法》对具体的催缴程序规定不明,我们理解从强化合规、避免争议的角度,应当从严履行催缴程序。
4. 载明催缴书的核心要素
如前所述,催缴应以书面形式作出,且原则上应载明股东的姓名或名称、认缴的出资及期限、尚需缴纳的出资、公司收取出资款的银行账号等核心要素。
5. 合理设置宽限期
如设置的宽限期超过60日,原则上不宜过长,且同步应就该宽限期设置的合理性进行必要的说明。
6. 重视过程留痕
完成催缴后,应当妥善保管催缴决议、催缴书影印件、送达凭证等,作为董事会有效履职的依据,也为日后可能发生的纠纷留存必要证据。
结语
本文的目的在于,通过前述探讨,帮助大家快速理解新《公司法》第51条第1款董事会催缴义务的核心要点以及实务难点,并对可能出现的适用疑问构想初步的应对方法。
需要特别关注的是,虽然催缴义务人已经明确为董事会,但是根据新《公司法》第51条第2款,董事个人仍有可能因为股东欠缴出资引发的催缴事宜承担赔偿责任。究竟哪些董事、在什么情形下可能要承担赔偿责任呢?相关的规定以及实务要点,亦亟需探究。我们将在下一篇文章重点关注怠于催缴情形下董事的赔偿责任,敬请关注!
感谢实习生李鸿昊对本文作出的贡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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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高人民法院(2018)最高法民再366号案。
参见赵旭东主编:《新公司法重点热点问题解读》,法律出版社2024年版,第109页。
参见蒋大兴:《论出资义务加速到期的商业逻辑——股东/董事作为履行者与监督者责任之差异》,载《上海政法学院学报(法治论丛)》,2022年第6期,第51至52页。